朱如冬第一次看著面前這個嬌小的女子，有了深深的無力感。其實他不是沒有話可以說，但朱霜霜提出的問題，並不是胡攪蠻纏，而是他當初就深深地對她警惕，想要讓韋辰把她休掉的那個原因。

她提出的問題，並不是簡單的誰比誰強，而是動搖國之根本的大問題。如果女子可以不聽男子的話，那這個社會的根基就會發生天翻地覆的改變，而那樣的變化……沒有人能知道會發生什麽，也沒有人可以控制。但這對統治者來說，是最大的災難。

統治者所求，無非江山，後世，穩定是重於一切的。可是她的思想，卻會把這一切的穩定都破壞掉，掀起不知道多大的風浪。

最關鍵的是……朱如冬微微瞇起眼睛，依然看不懂眼前這個面容與朱霜霜一模一樣的女子。她到底是為什麽會問出這樣的問題？從小就讀了詩書的他們，從來就不會想到這個方面，更不會提出這樣的問題！是什麽人與她說了這樣的話，還是……她親眼見過這樣的事情？

就算是以朱如冬的廣博知識，他也不會想到，在幾百幾千年之後，男子與女子真的會平等相待。就算還是有很多問題，有的時候同工不同酬，但至少她們不會被隨意被休棄，也可以有自己正當的工作，甚至管理著別的男人。那對於充滿了古代禮法思想的他，大概才真是一個荒唐的時代吧。

所以他只能默默地嘆息一聲，決心不再與這個他始終無法看懂的奇異女子溝通。不過他依然有些好奇，靜默了好一會兒後，他才又說道：“你是為什麽想要讀兵法？“

“為了辰！“朱霜霜沒有一點遲疑，她這時候穿著皇後的常服，也沒化什麽美麗的妝容。但她的天生麗質和她的自信，還是自然而然地流露出不一樣的氣度，“我對軍事上的事一竅不通，可是如果真的出了事，至少我希望在辰需要人的時候，我可以幫上他一把。不需要太精通，但如果我可以找出能突破的點，還是能做一些事情的。“

要說起暗殺，她這個殺手，當然也很自信不會輸於古人。不過這也是朱如冬一直想搞清楚的問題，他冷眼看著朱霜霜，突然猛地沖到她身側，擡手就拍向她的頭頂！

頭頂心那一處自然是最需要保護的地方，那裏如果拍得實了，不管對方的武藝多輕微，都有可能會喪命，朱霜霜當然不敢大意。在朱如冬沖過來那一瞬間，她就疾退了三尺，淩空步瞬間展開，堪堪避過了他那一招殺手！

不過直到穩定下身形，她才看到，朱如冬只是手掌微微舉起而已，並沒有真的動手。她馬上明白那是試探，微微苦笑道：“我的武功又不是你的對手，你急什麽？“

朱如冬卻沒想到她會是這樣應對。他一直沒有見過朱霜霜的出手，只是在她的種種行動中，推測出她至少也是比朱子玉身手還要好的高手。按他的想法，朱霜霜應該會出手格擋，他再在拆招裏看她的武功流派，說不定能找到她的身份來歷。但是他沒有想到，那樣出其不意的一擊，朱霜霜居然輕輕松松就躲了過去！

他自己就是高手，當然知道這樣的若無其事要比拆招高明得多，眼中一抹讚嘆閃過：“女子裏，你這樣的高手確實不多。“

“我至少就見過兩個了，你別擡舉我。“朱霜霜無奈地搖搖頭。本來能得到朱如冬的誇獎是極不容易的，可是她已經見識過羽青和朱仙子的武功，這兩個人一個變態得不像正常人，一個是優雅得像仙子，都比自己要強上太多。有這樣的珠玉在前，她當然沒什麽可高興的。

“是誰教你的武功？“朱如冬當然也是有見識的，看出她的輕功和淩空步有很大的相似之處，但傳說這武功已經失傳，怎麽會被她使出來？

朱霜霜搖了搖頭：“劍法的師父你是見過的，就是若水。還有一些雜七雜八的武功，說出來你也不知道，那是我很久以前就學過的。至於剛才的輕功嘛……“

她聳了聳肩，也不管朱如冬的臉色變得很難看：“我學的時候就向師父保證過了，一定不會向別人說出來歷，所以你也別管啦！“

她說得這麽幹脆，朱如冬也無計可施。不過他們也休息得差不多了，他就又講解起兵法來。其實他真的是個不錯的老師，不但知識淵博，而且傳授的時候會結合自己的親身體會，夾雜著案例一點點分析，從理論到實踐，基本上是完美的結合。朱霜霜經常從愁眉不展到恍然大悟，兩個人一教一學，都配合得十分默契。

“那我們真的不用愁嘛，昨天我還為辰擔心了很久。“她一邊想著，一邊自然而然地就說了出來。她對韋辰的昵稱讓朱如冬眉頭皺了很久，一直到朱霜霜開始思考要不要弄個熨鬥來把他的眉頭燙平，朱如冬才沈聲開了口。

“不要以為京城有著天時地利，就一定可以贏。這裏的地形只能主守，對方要攻進來是不容易，但真的合圍起來，我們也沒什麽更好的辦法。而且羽青明知道京城朱守難攻，很可能會把京城放在最後。你以為，黎國其他的地方就被攻陷以後，京城還會是皇城嗎？“

他的話很冷漠，好像沒有一絲感情，極輕朱地就把朱霜霜好不容易築起來的希望一下子打碎。朱霜霜呆了半天，這才輕聲說道：“那你看，現在的形勢怎麽樣？你們想怎麽應對？“

她有一個優點，就是自己不懂的事絕不會不懂裝懂，而是虛心地請教內行人的意見。這一點大概也是朱如冬唯一欣賞她的地方，他淡淡搖了搖頭：“陛下應該都和你說了，現在根本就沒有方法應對，我們只能等進一步的情報傳回來。我現在也派了人去，不知道皇上撒出去的密探，現在還能回來幾個。羽青畢竟女子，大局掌握得不好，在細節上卻很細致。“

這評論其實還是很公允的，受性別的天性限制，女子確實更容易關註細節。不過羽青這樣的人已經快要脫離性別的範疇，達到帝王的高度了，所以她對大局的掌握，其實也很讓韋辰和朱如冬頭疼。朱霜霜當然聽得出朱如冬的意思，憂心問道：“你們有想過最壞的可能性嗎？“

這個問題顯然已經在禦書房討論了不止一次了，所以朱如冬接得極快：“國將不國而已，以皇上的能力，就算羽青拿下了這片江山，他也能把這天下再打回來。“

這其實不止是對韋辰有信心，更是對他自己和他的手下有著足夠的自信。但朱霜霜想著的，卻並不是這一戰的勝負問題。

大戰將至，無論誰勝誰負，都有人要受傷死亡。他們用性命換來的，不過是一個人或另一個人在史書上的記載。這種用血寫就的歷史，憑什麽只能由他們決定，而那些人，卻只能默默地接受這樣慘死的結局？

自從穿越到古代，朱霜霜的生活從來就沒有這麽規律過。早上跟著韋辰起床，到禦書房聽一群老頭子辯論，時不時做做筆記，再插幾句話。那當然，大多數的時候，她還是在洗耳恭聽。那些人的經驗還是極有道理的，自己基本上也只有學習的份兒。

禦書房的例行會議結束後，她就會跟著朱如冬，到韋辰以前學習的地方學習兵法，有的時候禦書房會議裏聽不明白地方，她也會虛心向朱如冬求教，倒讓朱如冬對她的好感越來越多。雖然兩個人的思想基礎差異太大，但畢竟都是成熟的人，不會沒來由地反對對方。很快，兩個人爭論的時間越來越少，倒是看法越來越趨向一致了。

當然……除了男女平等之類古代實在是不可能接受的話題。至於平等自由什麽的，朱霜霜根本就沒有這奢望，直接就放棄了。

要真的平等了，韋辰還能做什麽？去翠倩樓打工？

朱如冬給她的上課也只有一上午而已，下午他要去忙他的政事，朱霜霜也要去和般若練練劍什麽的。以前學劍的時候總是和若水拆招，對他的劍法已經很熟悉了，但般若就像是一部百科全書一樣，所學既多且雜，永遠都有新的招術出來，也把她的劍術磨練得越來越純熟。般若也還有些孩子氣，男子又畢竟是好武的性格，有朱霜霜這樣的對手陪著他練習，還有很多說起來不至於聽不懂的話題，讓般若也很歡迎朱霜霜的到來。

所以現在朱霜霜好像是回到了學生時代，每天按著固定的課程學習、作息，晚上再和韋辰一起交流一下最近的情況和心得，兩個人溝通得更密切之後，很快默契度也提高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。但很快，另一個不得不做的事情就擺在了他們的面前。

按韋辰和羽青的約定，他早就該公開娶紫黛過門了。雖然紫黛在別人眼裏早就已經是韋辰的人，但羽青的要求卻是昭告天下，那就必然要韋辰公開納妃。而這個事情，當然就落到了身為皇後的朱霜霜身上。

“唉，女人活得就是累，明明是丈夫花心想要納妾，卻還要自己張羅。什麽時候真實行一夫一妻了，你們估計才能消停！“雖然明知道韋辰只是和紫黛作戲，尤其紫黛也不可能會和知己的自己搶丈夫，但朱霜霜還是忍不住為古代的女人鳴不平。

被朝堂上的事情弄得天天頭大的韋辰偶爾聽到，也只是一笑，順便告訴了她朱夫人所住的地方，讓她有時間去看看她和靈兒。朱霜霜當然忍不住歡呼一聲，就把自己的抱怨放到了腦後，興高采烈地奔向自己名義上的母親了。

當然，雖然只是名義上的母親，但她們之間的感情，卻也不會比真正的母女差上多少。

所以當朱夫人偶然一擡頭，看到朱霜霜俏美依然的面容時，忍不住把自己的眼睛揉了又揉，確認自己不是在做夢後，兩行清淚頓時就流了下來。朱霜霜本來是懷著興奮的心情一路跑過來，但看著朱夫人如此激動，對自己是發自內心的關心，她自己也不由得濕了眼眶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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